2011年12月15日 星期四

某年某月.在里龍山 (綠林遊梭客)

那一天清理研究室,打包書籍與物品,準備運回森廬。告老還鄉,整理舊東西之際,總有些意想不到的發現,從書櫥中掉出一包變色的照片,初看覺得很陌生,頓時讓人停下雙手,陷入遙遠的回憶。
看著老照片,想了片刻,猛然記起那是里龍山之旅,照片中雖不見山的容貌,但那座山在二十幾年前經常出現在我眼簾,是不可磨滅的印象。那時在墾丁國家公園作研究,常常要在早上九點鐘趕到墾丁的管理處開會,八點鐘飛機降落在小港機場,從機場外搭台汽的班車往墾丁,接近楓港時便遠遠看到里龍山。在屏鵝公路的多次往返旅途中,經常看到這座高聳天際的山,從不同的距離和角度,這座恆春半島的第一高峰給我很大的震撼與吸引力。
我們曾經在墾丁的大尖山頂向北望,遠處東北方有一座扁三角形的老佛山,而正北邊最遠的天邊,那一座圓渾突出的山頭便是里龍山。當我們經過楓港市鎮,由於緊靠山下,反而看不到整個山容了。

旅途經過車城時,望著東北方,無雲的天氣就可看到里龍山及其南稜,如一道高嶺橫亙遠處天邊,主峰西側的斑剝岩壁清晰可見,巍峨的山容一再向我們呼喚。

不只是里龍山的山容與地理位置,它的植物群也引起我的好奇心。我們在國家公園內的南仁山區做過調查,發現在五百多公尺以下的園區境內,有很多台灣中部海拔1500-2000公尺的樹種,顯然這些樹種在中央山脈尾端的恆春半島降低了海拔分布,整個植群帶也有壓縮的現象。標高1062公尺的里龍山,位於屏東縣牡丹鄉與獅子鄉之間,已在國家公園調查範圍之外,它的植群分布又如何呢?里龍山應該是研究台灣南部與恆春半島植物分布的重要地點,也是森林植群生態的關鍵區。
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我們終於上路了。記不起年代日期,也不必認真去查,但記得同行的伙伴,有當時的研究生,也有長年伴我做研究的助理,他們現在都已在全國各地的大學或研究機構擔任要職,那時都還是勤奮求學的年青才俊,而我正值壯年,畢竟也曾經年青過。
現在有高鐵與相關的接駁車,從台北啟程登里龍山,只要整整一天就可往返。我們當年從台大集合出發,坐火車再轉巴士,等於是登大山的長征行程。所以一切食宿裝備全背在身上,到達楓港下車時,當地人看我們的行李,以為是爬百岳的隊伍,計程車司機問這裡有哪一座百岳嗎?其實附近沒有百岳的山峰,不過里龍山列名於「台灣小百岳」之中,那是後來登山界的盛事了。
走在往圓東庵的產業道路上,大夥們就採起標本來,看到奇特的植物,要詳細觀察討論,不妨卸下重擔,讓肩膀輕鬆一下。

從登山口往上走,在里龍山的西麓陡坡負重行軍,已是將近黃昏時刻了。那天下午天氣陰沉,到達鞍部之前就下起雨來,還好大家穿起雨衣,蓋住大背包裡的衣物及裝備,慶幸的是,我們在天黑前趕到鞍部,此地海拔六百多公尺,有相當寬廣的林中空地,還有一組簡陋的木頭桌椅,這便是我們過夜的營地了。我們在桌椅上方搭起一張大天幕,掛起小型日光燈,開始炊煮晚餐。吃過熱麵食,等雨稍歇,有人搭營帳,有人取水煮飯,準備明天中午的便當與配菜,等一切料理完畢,便是圍桌聊天,討論植物標本,這是我與伙伴們出野外採集的例行夜晚活動。

第二天雨停了,雖沒有晴空萬里,倒是輕裝攻頂的好天氣,也是我們密集調查與採標本的行程。從營地爬到山頂,一般登山隊只要一個多小時,我們慢行採集與紀錄,花了好幾個鐘頭,經過山腰的森林與稜線上的小徑,櫟林帶的樹種逐漸出現,看到長尾柯與錐果櫟,接近山頂時又發現昆蘭樹,可見在中央山脈的尾端,樹種的海拔分部比台灣中部降低,不到1000公尺之處,已經是盛行雲霧帶的範圍了。山頂附近的闊葉林樹木低矮,主幹與枝條橫展,伙伴們紛紛爬上樹去採集葉子與花果,也找到好幾種著生的蘭科植物。

山頂有一塊巨岩塊,成為天然的展瞭望台,在此可見到海天一色的南台灣地平線美景,以及層巒疊翠的中央山脈南端群峰景觀,心曠神怡之際,大夥兒在巨石上合照留念。

下山途中,我們在森林裡仔細搜索採集,山頂附近的森林相當潮溼,除了櫟林帶的樹種以外,也採到一些地生與著生的野生蘭,有些未見開花,分類地位不詳,但可採集活品,帶回學校栽培,等開花便可描繪並加以鑑定。

一路採集調查,回到營地已近黃昏,我們營帳還未收拾,又帶回很多標本,乃決定再住一晚,把糧食消耗完,減少食物負荷,以便背運標本。那一夜又是炊食、整理標本與談天說地,至於第二天的便當就不必再準備了,下山到楓港便可到餐廳吃飯。夜晚沒雨聲,山野一片安寧,大家可有好眠。

里龍山之旅是我們台灣山林遊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,經過初次探勘採集,得知台灣與恆春半島植群分布的概況,後來助理與伙伴們又去了幾次,採集到很多標本,其中較特殊的是開白花的矮根節蘭(Calanthe angustifolia),這種分布在南洋與菲律賓的蘭花,也擴散到台灣南部,在里龍山及浸水營的潮溼森林均有發現。另一種產於菲律賓的穗花一葉蘭(Dendrochilum uncatum),以前在台灣僅發現於蘭嶼,後來在里龍山也採到,其他採得的蘭科植物還有香蘭(Haraella retrocalla)與玉蜂蘭(Habenaria ciliolaris)等將近二十種。


走筆至此,里龍山似乎已很遙遠。最近此山被選為台灣小百岳之一,也是林務局在屏東山區闢建及維護的四條國家森林步道之一(其他三條分別是北大武山、南大武山及小鬼湖),里龍山因而聲名大噪,據最近山友們的報導,步道已整修且有明顯路標,我們當年的營地經闢建為大休息區,有大型木造寮亭與野餐桌椅,一天登頂往返已非難事。
綠林遊梭客,何日君再來?